【俞亮时光】《茫》

*9k+,已完结

*非甜饼,但也不是很虐,he

*(伪)破镜重圆,(伪)双向暗恋

 

《茫》

文/殷蓝子

BGM:茫-李润祺

-(一杯牛奶,加一勺蜂蜜一勺糖。)


 

0.

又下雨了啊。

 

1.

俞亮收到时光的结婚请柬那天是12月10号。

他打开看了一眼,懒懒地把自己又缩回沙发里,开始心底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落落一片空白。视线可及的桌上依旧泡着热牛奶,加了一勺蜂蜜和一勺糖。他看着热气逐渐氤氲又消散开,雨滴偶尔落在玻璃上,伴着窗缝闯进的冷冷的风,这一切都催着人清醒,可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又不禁缓慢地、想起和谁相关的很多过往——

 

上一次和时光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呢?

 

 

或许还是LG杯的颁奖典礼,开始的时候时光坐在台下,他站在台上,无数的闪光灯迷了眼睛,把那个人的表情也模糊开去,他没有看清时光鼓掌时是什么样子,只零星记得是一年零三十五天。

 

 

五年前被时光不清不楚地“拒绝”后他说不上逃避,却也无法骗自己是坦然地接受了。北斗杯夺冠没多久他收到了北京的邀请,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只想像一只愚笨的鸵鸟,尽快逃离和时光住过的屋子,好独自一人把头扎在双人回忆的深坑里。

这些年有意无意地在北京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方圆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本就早熟,朋友也少的可怜,保持联络的除去父母只剩下方绪,练棋、参赛、获奖,偶尔打个电话,一切好像都没什么不同——

 

除了失去时光。

 

几乎所有人一开始都以为他在刻意回绝昔日的伙伴,可相反的,他没有抗拒任何一次与时光的见面,这五年时光成长的很快,已经从当年咋咋唬唬穿上西装还有些孩子气的男孩逐渐变成了成熟稳重,担得起场面的大人,俞亮毫不意外缺失了他这几年的成长,唯有他每次与人聊天时,总是忍不住扯出的那几个他熟悉的、自信的、又带点小骄傲的笑容时,他才模糊间又回到18岁,遇到被万千宠爱的少年人,在北斗杯进场前有着微微紧张却斗志昂扬的侧脸。

 

被他拒绝那天也是北斗杯获胜的夜晚,外面下着很大的雨,一队人庆祝完已经快临近十二点,时光有点喝醉了,手搭在他的掌心里,有些站不稳,他便自然地搂住他的肩膀,又把单人伞微微地斜过去。

 

时光建议去河边走走醒醒酒,这与他的意图不谋而合,于是在冬天的深夜,时光的肩膀与他的靠的很近,呼出的气体带着淡淡酒香,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雨伞上,节奏很快,让俞亮莫名其妙想起那首《克劳汀幻想曲》,典型的浪漫作品,格外适合现在这个不怎么浪漫的雨夜,他暗暗在心底熟稔着打拍,旁边的时光还在说天南地北的闲话,却因为寒冷与俞亮越靠越近,直到低头就可以看到他睫毛上湿漉漉的水汽。

 

“时光,你看过夏目漱石吗?”在曲调的最强音,他打断了他的话。

“啊?”

“没什么,今天的月亮…也挺漂亮的。”俞亮咬着嘴唇,脸微微红了,伞面不断坠落的雨滴像是心跳。

“说什么呢,哪有月亮。”时光的眼里还尚有醉意,权当他在打趣。他从伞中伸出去一点脖子,只见雨夜的天气很差,黑漆漆地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俞亮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把伞又往左边倾了一些。

 

 

时光没有表示不乐意,甚至因为酒精很有可能会忘记这句话,他明明有千百个机会再说一次,在时光吵吵着点外卖的午后、在他在浴室大叫着让他帮忙递一条浴巾的傍晚、又或者是当他带些撒娇意味地请他泡一杯牛奶,要加一勺蜂蜜一勺糖。

 

他固执地错过了每一个瞬间,归根到底是自己隐隐的恐惧,这很奇怪又正常,对一个从小在聚光灯与万众期待下长大的孩子,他远比同龄人更懂人情世故;可同样作为没有任何情感经历又把注意力全放在围棋上的少年,他对感情也理所当然的一窍不通。因此绝顶聪明的俞亮选择了最笨的办法——

他缄口不言,只怕失去时光这个“朋友”。

 

北斗杯下完后时光又在家里继续住了一段时间,嘴上说着麻烦懒得动,其实是贪图网络和俞亮的手艺,同居这几个月以来俞亮的照顾技巧有目共睹,洗衣做饭、整理被套、偶尔还要给生病的时光泡药吊水,而他做这一切表面虽然偶尔会流露出些烦躁,时光却自信地感觉到他是心甘情愿、又十分乐意做这些琐事,仿佛他生来不是不仅是为了当一名顶尖的棋手,同样也是为了当他的阿姨。

后来终于是在妈妈的百般催促下赖不下去,时光匆匆忙忙拖到最后一上午才理了行李,又把几件外套和牙刷留在俞亮家,表示自己明年下北斗杯的时候肯定又要来,还不如就放着不动。

 

“俞亮,北斗杯完了,你之后去干嘛?”时光笑嘻嘻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他。还是俞亮把他的行李放进的后备箱,和接他时一样。

 

“我要去北京了。”

 

离别当天的阳光很大,他看不见俞亮埋在太阳里的表情。只听见他的语气很淡,好像在说“我明天还和你一起打谱”一样。

 

 

 

同日俞亮坐上了去北京的飞机,带着时光留下的那些零碎,到公寓后又把他们一件件地摆在洗漱台上,和自己的挨在一起,最后将卫衣挂进衣柜的时候俞亮有瞬间的恍惚,好像今天晚上时光也会从门口进来,心情好的时候给自己捎份夜宵,拉他一起边吃边窝在沙发里看火影忍者,偶尔还痛骂谁谁谁的不道德。

直到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往返对答两三句后才恍然自己在北京。

与方圆隔了三四百公里,再也没有哪份夜宵可以送这么远。

 

开始的时光当然有打电话来痛骂他,不过是表示不够仗义、跑这么远、又问什么时候回来云云,他压着心底丝丝甜蜜一个个笑着回答,然而对回归的问题轻松跳过,只是表示寄了北京的特产,让他注意查收。之后互通电话也有一段时间,就和联系一个亲密老友一样,问问近况,开几句玩笑话,以“下次赛场上见”作为结尾,每一次时光结尾上扬的尾音都让俞亮有立刻回家的冲动,在方圆的哪幢建筑楼里,突然出现以看看这位“朋友”的表情。看他有没有变化,总是乱糟糟的头发有没有梳得整齐,是不是还穿着那件鲜黄色的套头毛衣,以及,有没有想他。

 

压住这个欲望的过程挺痛苦的,因为他要再从深处去挖掘“表白被拒会连朋友都做不成”的结局,他循规蹈矩,小心翼翼,配合对方的一言一行,好不让自己再漏出一丝马脚。

 

而对方好像在某天也察觉到什么,于是联系的频率很默契地越来越小,话也说的越来越少,从最开始还有的家常闲谈、到生日节日客套的祝福、最后仅是比赛与颁奖现场的点头之交——

一切都很像因为圈子不同慢慢淡去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过方绪发现些端倪,俞亮对着手机发呆的时间逐渐变长,视线没有焦点,最后总是叹口气讪讪地放回兜里,好像在期盼谁的消息,又同时在惧怕一通电话。

 

 

俞亮叹了口气,把那张请柬又翻出来细细读了一次,被回忆冲刷后的遗憾、失落、悲伤终于渐渐地涌上来,像一场逐渐长大的海啸,他沉默地把自己蜷成一团,悄无声息地等待被浪潮淹没后的溺亡。俞亮没法否认自己依旧喜欢时光——

五年来他仍喜欢下雨天,因为放晴的时候没法把伞斜向另外一边。

 

 

他托起行李箱,把耳机带上,踏上了方圆的飞机,为了参加自己喜欢的人的婚礼。

 

Mp4里传来的是一首老歌,《克劳汀幻想曲》。

 


2.

时光当然没想到江雪明会把请柬发出去,而且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当即冲出训练室给对方连续call上十几个电话,半小时后女孩才不紧不慢的接起来,面对连珠炮般的种种质问,轻轻一句话便堵住了他的嘴——

“我也发给俞亮了。”

“……”

 

那头骤然静默下来,只留下缓慢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几十秒后,时光沉默着挂掉了电话。

 

他知道俞亮不会来,因为这只是江雪明和谷雨的婚礼,他们是自己的朋友,也曾在一段时间短暂的成为过俞亮的朋友,现在当然不是了,因为俞亮已经抛弃了自己,又何必为了两个仅仅只有几个月之交的情侣浪费备赛的时间来参加一个毫无意义的婚礼呢,时光几乎能想到俞亮回过来的信息,无非是礼貌客套的几句祝福,临了表示自己身兼数职抽不开身。

就是因为他这样堂而皇之的疏离,让他们很久没见面。可他又无法控制的、期待着每一次被俞亮拒绝的聚会上他能出现。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好,理所当然地相信俞亮集训完会回方圆,他们在北斗杯之前见面的次数也不频繁,哪一方外出是常有的事,他从来没把这段时间当成等待——

因为他知道俞亮会回来。

或风尘仆仆或衣冠楚楚地脱掉大衣,顶着一张日渐变得更加俊朗的脸庞,边洗手边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和平时一样。

 

可这一次俞亮似乎没有回来的打算,五年来连在方圆呆的日子都屈指可数,不是回父母家就是和方绪去哪玩儿,很没良心地,只要他不说也不回来看他一眼。

 

时光逃训回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看杯子里冰拿铁的冰块一点点化掉又融进咖啡里,直到杯壁水平线升起一公分。很多个这样堆叠起来的无所事事的午后他都忍不住想——

在有暖气的北京,冰块会化的更快吗。

 

俞亮很爱喝冰拿铁,这是他和他同居后才知道的习惯,不论春夏秋冬,家里总是备着新鲜牛奶和咖啡豆,冰块加的很足,化到七八分的时候俞亮喝的最起劲,他偷偷尝过一口,当即苦的眉毛眼睛都皱在一起,还很可耻地被抓包了,俞亮揶揄两句,往给他的热牛奶里又加了一块糖,眉眼间尽是笑意。

有多久没见俞亮笑了呢,时光拖着下巴,外面艳阳高照,让人联想俞亮离开的日子。

 

 

是个周末,司机的车已经开到门口,穿着整齐的俞亮站在车门口放完行李却没有送他的打算,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一个大男人,又不用麻烦人家再把他送回家去,只是想到第二天从床上起来身边没有躺着另一个人有点不习惯,于是时光回过头笑笑,问俞亮明天要干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仅是心里最简单的想法一点点抽离出来,没有原因的,他明天也想要见到他。

 

说完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另一只脚还没有来得及跨进去就僵住,因为身后传来淡淡地一句,“我要去北京了。”

 

直至现在他都很庆幸没有看见俞亮的表情,但凡他只要露出一点难过或喜悦,哪怕是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他都会比现在千百倍的不舒服,因为他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因为不断反复分析这个神色而被折磨。那时的他隐隐感到这是不同寻常的送别,可还是固执地压下第六感,紧张兮兮地在家踱步好几天,当通过小道消息知道俞亮是去北京集训时不免微微松下一口气——

所以和平常一样吧,只是去外地集训。

 

鼓起勇气拨通那个号码,用稀疏日常的对话和语调开场,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通电话,语调声色都与平时一样,甚至能透过这头的屏幕听出点笑意来,东拉西扯半天后时光绕着电话线,手指节被绑的有些发红,忍不住低头嘟囔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奇怪的,俞亮没有回答。没过几天时光妈妈就拿上来一个快递,是俞亮发来的,精致的、酥酥脆脆的稻香村,时光吧唧吃了一大口,软乎乎又香甜甜的山楂馅落进肚子里,让人想起俞亮泡的那杯牛奶,因为他嗜甜又多加了蜂蜜和糖。

和俞亮共处的时间里时光没觉得有什么非比寻常,倒是现在当他消失了,他开始莫名的总是想起他。

 

日子还是在过,比时光预计的一个月又多一个月,俞亮还是会给他定期寄些什么,有时是北京的小吃,偶尔是他聊天中提过一嘴的漫画,时光总觉得他是在忙,或许忙完一阵子又有一阵子,可总是会忙完的,或许这一阵结束了,他就回来了呢。抱着这样的心情和俞亮通电话,对方的态度并不冷淡,兴起时还会多拖几分钟,可时光总感觉怪怪的——

他好像在故意保持一种距离,笨拙着拿捏着谈话的分寸感。

 

这样的情况截止在高中围棋社聚会那天。

 

 

5年过去了,大家的生活都有所不同,吴迪进了双一流的大学,正在攻读国际金融,何嘉嘉早早地退出学业在美发店积累了些资本打算自立门户,最令人意料之外的是谷雨和江雪明——

他们宣布了自己的婚讯。

 

时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毕竟他缺课了两人的高三生活,可没想到还有一年才毕业,两个人就计划着好几年后的婚礼了。其他人很自然地表示他们俩好了好长一段时间,是时光忙着和别人在一起从没关心老同学的情感生活,时光被团团打趣地百口莫辩,只能无可奈何地耸肩,在各方附和调侃中好不容易看到江雪明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我是猫》,这让他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好离开这个话题——

 

“江雪明你看啥呢?”

“夏目漱石的小说啦。”

“奥……”他皱皱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没文化了吧,叫你高中不好好上文化课。”江雪明揶揄道,旁边的何嘉嘉猛吸了一大口珍珠奶茶,也上前来凑热闹。

“这你都不知道,我都知道,“今晚月色很美”嘛。”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天,你这些年真的没读书吗天才??”何嘉嘉被打击到般一脸懊恼,“这么老土的表白招数都没见过?”

 

“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啊。”

 

……

今晚月色很美的意思等于我喜欢你。

……

 

所有人的笑闹在这一刻淡去又淡去,时光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外面明明天气晴朗,却又忽地下起雨来,朋友们接连消失在护城河边,几年前的河道还有一排生锈的栏杆,深夜里早就没了居民,他扶着手底下凹凸不平的锈迹斑斑,眼里只剩下一对挨的很近的背影。他在对面眯着眼看去,发现身前是19岁的俞亮和自己。雨下的很大,冬日的凉风习习而过,把俞亮的头发也有些吹起来,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

俞亮没有看他,只是抬头看着伞顶,脸色少见的微微发红,眼睛比黑夜里的星星都亮,他这次清清楚楚地听到他问他——

“时光,你看过夏目漱石吗?

他还说——

“今天的月亮…也挺漂亮的。”

 

18岁的边上人醉眼朦胧,傻乎乎地把头探出去,说今天没有月亮。

时光几乎控制不住要冲上去用力摇晃自己的肩膀,大吼着让他清醒一点,身边的男孩不是在天气预报,他在对你表白啊傻瓜。

 

可他没有,因为他看到俞亮沉默着抿了抿唇,把伞又往自己这边倾了一点——

只留下湿了半边的右肩。

 

 

 

“时光?时光?”

谷雨见他长时间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嘴,眼神迷蒙地发呆,忍不住推推他的肩膀。时光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就遭到对面的调侃,“想什么呢?有人对你说过啊?”

“啊…”他挠挠头,刚想着用什么语言搪塞过去,却感到江雪明已经眼光发亮地挤到面前。

“谁啊??真的有人对你表白了??你答应了吗?”

“我…我不知道。”

他一刻也坐不下去。

 

 

回到家后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冰拿铁,加了牛奶也依旧有咖啡因的苦味,或许是真的喝太多了,他整晚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的间隙中回忆起很多过去,俞亮从一个输棋会被打击会哭的小男孩,变成谦逊有礼、古井无波,下棋时又格外让人着迷的大人,不一样的是在私底下的小亮老师也会生气、烦躁、悲伤,他情绪波动时的手指格外冰凉,如同拿铁里的冰块,这时候他便会下意识地揉揉他的眉头,戳戳他的指尖,又讲几个笑话逗他开心;很快的,俞亮便振作起来,伸手把他的脑袋作弄地乱七八糟,再下厨给他做一碗热乎乎的牛腩面。

 

凌晨三点的夜里,对他的思念多的要溢出来。

 

然后几乎是身体反应,他拿起手机给俞亮打了一个电话。愣愣地等播出之后才手忙脚乱地想要挂断,结果出人意料,才嘟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为这通电话等待了好几个深夜。

 

“俞亮…”

“怎么了吗?”俞亮放低了声音。

 

时光突然有些想哭,每每他比赛失利或者受了委屈,俞亮不会多做什么,仅仅单纯地坐在他旁边,像这样把声音放低,以在外几乎不会显露的温柔包裹住他每寸不开心。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夜以继日被压抑的想念在这一刻冲破胸膛,这句话从在脑海里反复播放,到不由自主地,不受控制地从时光嘴里溜出来。

 

“怎么了?”俞亮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那边时光的情绪并不好,让他也不免有些惊慌,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可对方的声音但凡颤抖一点点,他就还是忍不住被牵动情绪。

 

“没什么…就是…就是咱们也挺久……”他嗫嚅着,大脑一片空白。

 

“时光,你想我回来吗?”俞亮这句话说的很轻,轻的如同一声叹息。

 

“……”


时光没有回答,这时候该回答什么呢,“我想你了”,“你快回来吧”,“咱俩好久没见了”,还是,“你还喜欢我吗?”

 

沉默了很久,还没来来得及说出点什么,便听到那头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是有人喝了什么东西,重新钻进被窝,又啪一声关掉开关。

俞亮也挂掉了电话。床头放着一杯冷掉的牛奶。

 

 

后来他不敢再对俞亮大大咧咧地说话,听筒那边的已经不是自认为的知己,从那天开始关系变得更微妙而复杂,他没有想好用什么态度来回复,仿佛通话多出的每一秒钟,都是为这段荒唐的过去加码。在内心不断被啃噬的尴尬与痛苦中他才明白,为什么俞亮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统统因为当年那个愚蠢的、没有反应过来的自己。

 

从此他也开始逃避,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懊恼,聪明如俞亮当然理解了他的意思,默契地选择行遗忘了深夜来电,把距离保持地恰到好处,俞亮一贯迁就他,在这件事上也一样,越来越少的主动来信,越来越少的分享日常,也越来越少的笑,自以为这是符合时光的意思。可聪明如俞亮却也错了,他在时光不想发展的方向愈走愈远。

 

 

 

3.

江雪明发现时光怪怪的。

而且这种奇怪不是一天两天了,是日积月累、层层叠叠,最后水滴石穿爆发展现出来的奇怪,他还是在下棋、训练、比赛、开玩笑,甚至早早地以青梅竹马之名计划她和谷雨的婚礼,可江雪明以女孩子细腻的第六感感到时光不一样了——

 

因为他很少笑了。

 

也不是不笑,只是那种勾起的嘴角更像是客套、礼貌、敷衍,不是他少年时期那种意气风发打心底里的笑意,她前后推断琢磨了很久,发现这一切都从俞亮离开后开始。

她当然和所有人以为俞亮和时光是一对,甚至已经默认他们是一对,因为过多的眼神交替、亲密的肢体动作,以及提到对方时眼里闪出的,只有爱人间才会有的骄傲。

 

结果俞亮却走了,去了遥远的北京,并且一去就是好几年,她以为他们俩吵架分手了,可从气氛来看并不是这样。

一开始时光的状态还好,自从他们同学聚会后才慢慢走上了下坡路,他和所有人都维持着日常交际,说些不着调的话,还是大家眼里“开心果”“没心没肺围棋小天才”的形象,可只有江雪明看出来了,他其实是一只负重的蜗牛,壳上的重担快要把他压垮了,他奋力前行、气喘吁吁地往上爬,只因为斑驳裂痕的壳还没有完全碎掉,等哪一天壳碎了,躯体暴露在世人面前,会发现失去了壳的蜗牛的躯体比想象中更柔软,更容易受伤,更会慢慢死去,带着早就被悲伤浸湿的心脏。


时光心里也有一场无声的海啸,可惜没人知道。

 

作为朋友,她决定必须要拉他一把。

 

江雪明给俞亮发过几次信息,开始并没有提时光,只是旁侧敲击地问问他最近忙不忙,有没有空回方圆,虽然浅意思都是“有没有空来看下时光”,可她发现俞亮好像真的很忙,偶尔回的邮件也仅是寥寥数语,均是有事缠身,有空再回。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俞亮明明很喜欢时光,那些在她记忆里两人的瞬间,俞亮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对方,并且时光也很自然地乐在其中,每次聚会时他都会带着俞亮,理直气壮地仿佛带着家属。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开,明明是这样掩饰不住的偏爱,也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如同约好一般,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比赛参与了不少,可所谓的棋界双子星再也没有合体参加过一场北斗杯。在疏离这件事上,他们的默契倒和之前一样。

 

于是她剑走偏锋,发了一封请柬给俞亮。又约上了时光,准备好好和他谈一谈。

 

23岁的时光常年在中老年称霸的棋界摸爬滚打,耳濡目染下有了大人的成熟,总爱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眉眼弯弯之间已然是另一种风采。习惯也变了不少,他现在坐下来不再点冰淇淋或者牛奶,而是悠然自得叫了一杯冰拿铁,又托着腮看他在太阳底下慢慢融化。

 

“时光,你喜欢俞亮吗?”

对面明显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而且非常直接,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习惯性地想要逃避,拿吸管在杯底不断乱搅,以掩饰自己开始加快的心跳,“你说啥呢。”

 

“你们不是情侣吗?”

时光沉默了,他那副被恍若一下被窥探逆鳞的表情让江雪明开口也小心翼翼,

“俞亮他对你…不好吗?”

 

 

当然好,世上除了父母至亲,恐怕没有比俞亮对他更好的人了。明明出生不凡,却心甘情愿地为他低头,同居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哪怕有的时候吵架了,明明没有错,也会硬着头皮服软,俞亮是成熟过早的孩子,却又过度地宠爱他,直到过分地让他认为他是最无微不至的“朋友”。哪怕过几天就要去北京,也还是一如往常,用一个上午陪别人打谱,看无聊又白痴的动漫,顺便帮时光吹干沐浴后湿漉漉的脑袋;可也有些不一样,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轻轻叹气,奇奇怪怪地欲言又止,在时光把糖醋排骨沾到脸上后,犹豫着要不要用手擦去他的酱汁——

最后他还是拿了纸巾,一点一点,缓慢又耐心的擦拭那些糖渍。

 

所以俞亮是在道别,用最后的几天。


只要他不要那么神经大条,只要他能哪怕开口问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只要他可以多关心一下俞亮,即使是拽掉他手中的纸巾,强迫他用自己的指尖清理嘴唇上的糖醋——就和他平时做的那样,俞亮或许都会再说一次。

 

那些被俞亮在夜深露重时放进被窝的手臂、雷打不动睡前热乎乎甜甜的牛奶、以及梦中朦胧间悄悄探进来扣住左手的十指,每一次见面,每一个注视无法掩饰的笑意,每一句声音里无法克制的颤抖,通通都在说——

我喜欢你。

 

愚蠢的、笨拙的、可恶的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才让他们不断不断又不断的错过。

 

时光看到江雪明递过来的纸巾,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珊珊来迟却气势汹汹发现自己的爱意、循环往复地害怕推敲每一句对话的情绪、又颤抖着蜷曲着把自己缩回“他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的死循环,成了时光这些年背上重重的壳。

 

 

一年前他在颁奖会场的台下,耳边落进些不清楚的窃窃私语,“俞亮这么年轻有为,不知道有没有找女朋友啊”,“北京不是有可多漂亮女孩了吗,找到了能让你知道”,他坐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心中慢慢地苦涩又酸胀。洪河林灿、谷雨江雪明、沈一朗白潇潇,不论哪对终成眷属他都可以心满意足地送上祝福,唯独俞亮不行。他鼓掌时把手掌举地很高,希望台上那个风度翩翩、俊朗挺拔的男人看不见自己无法控制的难过表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俞亮仿佛被偷偷定义了,变成了只能属于他的俞亮。

 

“你明明就喜欢俞亮,可是你们什么也不说。”

 

时光的手腕上还带着俞亮送他的檀木手串,总是徘徊踌躇在俞亮家的门口发呆,有时会忍不住抬头看,透过被厚重帘幕遮的死死的窗户,恍神间又想起那年同居时俞亮为他整理床铺的背影,然后无数次地拿出手机,想鼓起勇气打一个电话。

 

从七岁到现在,他早就习惯了俞亮在身边的陪伴,沉浸其中的自己没有发现很久前就萌生的喜欢,他不知道今晚的月色美不美,他也不知道情侣之前是什么样子,他只模糊间认定他和俞亮就该是这样,和五年前一样,朝夕相处、彼此的肩膀和肩膀靠的很近的样子。

 

“发给俞亮的请柬我写的是你的名字,我知道你想知道他还喜不喜欢你,那你就准时去吧,”

 

“因为他会来。”

 

江雪明将手机递给时光,俞亮早早的就发来消息,算得上收到请柬的下一秒,他没有客套的祝福,也没有礼貌的问候,屏幕上只有两个字——

“好的。”

 

原来他来参加的并不是什么不重要的情侣的婚礼,他赴的是时光的约。

所以他来了,哪怕顶着马上就要飞去国外比赛的压力,哪怕知道或许会亲眼见证人生中最后悔的选择,他也还是来了。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早习惯了这些日子,学着像一个大人一样工作、交友、偶尔应酬,甚至喝起咖啡,一举一动都像在暗示和过去说再见,又更像在和那个和俞亮一起打闹、下棋、偷吃他做的菜、也悄悄扣住他的十指的,喜欢俞亮不自知的自己说再见。

 

可失败了,冰拿铁还是一点都不好喝。

 

时光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四周一片寂静,他只听得见自己无助的、颤抖的、又渴盼着久别重逢的心跳声。

 

 

4.

俞亮到现场之后才发现新娘是江雪明,他不由大吃一惊,同时消散了百分之八十的负面情绪,他礼貌地道完了恭喜,开始在饭桌里急切地寻找另一个身影——

他没有想到,当发现不是时光不结婚时他会这么开心,甚至激动地心跳加快。在飞机上想了千百种可能,以为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发现当真正地要遇上对方,他便没出息地一秒倒退,成为那个青涩的、依旧对爱情充满期待的、不开窍的十九岁少年。

 

低头思索的时候,时光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穿着皮鞋,西装和西裤很好地包裹住修长的身型,早已不是五年前有些肉肉的男孩,现在的时光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配着精致的领带和袖口,轮廓棱角分明,不过好在他的眼睛还在年少时期,被热气熏的湿漉漉地望向你时像一只温顺的小鹿。

 

俞亮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开口,余光便看见了时光攥紧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这个俊秀地令人侧目又总是信心十足地男人现在却没什么底气地开口,像是下定决心般鼓足了五年的勇气——

“俞亮…”

“今天天气好吗…北京的风…风还温柔吗。”

 

他抬起头,发现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红红的,里面渗出来的除了想念,懊悔,遗憾,还有被藏在下面的隐隐的期盼。俞亮几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当然知道时光在说什么,时光在说,“你还喜欢我吗?”

 

俞亮没有回话,只是把一直握在手里的保温杯塞进他的手心。

里面是一杯热牛奶,加了一勺蜂蜜一勺糖。

 

时光感到自己的眼里落下好大一颗泪珠,为这乱七八糟的五年。因为俞亮在说——

“我还喜欢你,很喜欢。”

 

 

END


灵感来源于《茫》,推荐大家配合bgm一起食用,里面的词基本都配合文章。写甜饼写多了突然想写一个点点虐味的,几乎是听着这首歌一天写完的,其实成年人的爱情总会有错过、遗憾、不容易,但是最后对的人还是希望能走在一起。

希望大家也会喜欢~

换个口味,之后会继续更小甜饼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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